《包身工》必修一

2019-08-23


  只有两条板凳,──其实,即使有更多的板凳,这屋子里面也没有同时容纳三十个人吃粥的地位,她们一窝蜂地抢一般地各人盛了一碗,歪着头用舌头舐着淋漓在碗边外的粥汁,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路上和门口。添粥的机会,除出特殊的日子──譬如老板、老板娘的生日,或者发工钱的日子之外,通常是很难有的。轮着揩地板,倒马桶的日子,也有连一碗也轮不到的时候。洋铅桶空了,轮不到盛第一碗的人们还捧者一只空碗,于是老板娘拿起铅桶,到锅子里去刮下一些锅焦、残粥,再到自来水龙头边去冲上一些冷水,用她那双方才在梳头的油手搅拌一下,气烘烘地放在这些廉价的、不需要更多“维持费”的“机器”们的的前面。

  “死懒!躺着死不起来,活该!”

  五点钟,上工的汽笛声响了。红砖罐头的盖子──那扇铁门一推开,就像放鸡鸭一般地无秩序地冲出一大群没锁链的奴隶。每人手里拿一本打印子的簿子,不很讲话,即使讲话也没有什么生气。一出门,这人的河流就分开了,第一厂的朝东,二三五六厂的朝西。走不到一百步,她们就和另一种河流──同在东洋厂家工作的“外头工人”们汇在一起。但是,住在这地域附近的人,对这河流里面的不同的成分是很容易看得出的。外头人的衣服多少的整洁一点,有人穿着旗袍,黄色或者淡蓝的橡皮鞋子,十七八岁的姑娘们有时爱搽一点粉,甚至也有人烫过头发。包身工,就没有这种福气了,她们没有例外的穿着短衣,上面是褪色和油脏了的湖绿乃至青莲的短衫,下面是元色或者柳条的裤子。长头发,很多还梳着辫子。破脏的粗布鞋,缠过而未放大的脚,走路也就有点蹒跚的样子。在路上走,这两种人很少有谈话的机会。脏,乡下气,土头土脑,言语不通,这也许都是她们不亲近的原因。过分地看高自己和不必要地看轻别人,这在“外头工人”的心里也是下意识地存在着的。她们想:我们比你们多一种自由,多一种权利,──这就是宁愿饿肚子的自由,随时可以调厂和不做的权利。

  红砖头的怪物已经张着嘴巴在等待着它的滋养物了。印度门警 把守着铁门,在门房间交出准许她们贡献劳动力的凭证,包身工只交一本打印子的簿子,外头工人在这簿子之外还有一张粘着照片的入厂凭证。这凭证已经有十一年的历史了。顾正红事件之后,内外棉摇班(罢工)了,可是其他的东洋厂还有一部分在工作,于是,在沪西的丰田厂,有许多内外棉的工人冒混进去,做了一次里应外合的英勇的工作。从这时候起,由丰田厂的提议,工人入厂之前就需要这种有照片的凭证了。──这种制度,是东洋厂所特有的,中国厂当然没有,英国厂,譬如怡和,工人进厂的时候还可以随便地带个把亲戚或者自己的儿女去学习(当然不绐工资),怡和厂里随处可以看见七八岁甚至五六岁的童工,这当然是不取工钱的“赠品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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