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小狗包弟》教案

2019-03-08

这个发现使我十分难过!我的心在挣扎,我感觉到奴隶哲学像铁链似地紧紧捆住我全身,我不是我自己。

没有自己的思想,不用自己的脑子思考,别人举手我也举手,别人讲什么我也讲什么,而且做得高高兴兴, 这不是"奴在心者"吗?这和小说里的黄妈不同,和鸣凤不同,她们即使觉悟不"高",但她们有自己的是非观念,黄妈不愿意"住浑水".鸣凤不肯做冯乐山的小老婆。她们还不是"奴在心者"。固然她们相信"命",相信"天",但是她们并不低头屈服,并不按照高老太爷的逻辑思考。她们相信命运,她们又反抗命运。她们绝不像1967 未1968 年的我。那个时候我没有反抗的思想,一点也没有。

我没有提1966年。我是19 66年8 月进‘牛棚", 9 月10 日被抄家的,在那些夜晚我都是服了眠尔通才能睡几小时。那几个月里我受了多大的折磨,听见捶门声就浑身发抖。但是我一直抱着希望:不会这样对待我吧,对我会从宽吧;这样对我威胁只是一种形式吧。我常常暗暗地问自己:"这是真的吗?"我拼命拖住快要完全失去的希望,我不能不这样想:虽然我"有罪",但几十年的工作中多少总有一点成绩吧。接着来的是12 月。这可怕的12 月!它对于我是沉重的当头一击,它对于萧珊的病和死亡也起了促进的作用。红卫兵一批一批接连跑到我家里,起初翻墙入内,后来是大摇大摆地敞门进来,凡是不曾贴上封条的东西,他们随意取用。晚上来,白天也来。夜深了,我疲劳不堪,还得低声下气,哀求他们早些离开,不说萧珊挨过他们的铜头皮带!这种时候,这种情况,我还能有什么希望呢?从此我断了念,来了一个急转弯,死心塌地做起"奴隶"来。从1967 年起我的精神面貌完全不同了。我把自己心灵上过去积累起来的东西丢得一干二净。我张开胸膛无条件地接收‘造反派"的一切"指示"。我自己后来分析说,我入了迷,中了催眠术。其实我还挖得不深。在那两年中间我虔诚地膜拜神明的时候,我的耳边时时都有一种仁慈的声音:你信神,你一家人就有救了。原来我脑子里始终保留着活命哲学。就是在入迷的时候,我还受到活命思想的指导。在1969 年以后我常常想到黄妈,拿她同我自己比较。她是一个真实的人,姓袁,我们叫她"袁衰",我和三哥离开成都前几年中间都是她照料我们。她喜欢我们,我们出川后不久,她就辞工回家,但常常来探问我们的消息,始终关心我们。1941 年初我第一次回到成都,她已经死亡。我无法打听到她的坟在什么地方,其实我也不会到她墓前去感谢她的服务和关怀。只有在拿她比较的时候,我才知道我欠了她一笔多么深切的爱。她不是奴隶,更不是"奴在心者"。

我在去年写的一则"随想"中讲起那两年在"牛棚"里我跟王西彦同志的分歧。我当时认为自己有大罪,赎罪之法是认真改造,改造之法是对"造反派"的训话、勒令和决定句句照办。西彦不服,他经常跟监督组的人争论,他认为有些安排不合情理,是有意整人。我却认为磨练越是痛苦,对我们的改造越有好处。今天看来我的想法实在可笑,我用"造反派"的训话思考、却得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结论。对"造反派"来说,陀思妥耶夫斯基是"反动的"作家。可是他们用了各种方法、各种手段逼迫我,也引导我走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路。这说明大家的思想都很混乱,谁也不正确。我说可笑,其实也很可悲。我自称为知识分子,也被人当作"知识分子"看待,批斗时甘心承认自己是"精神贵族",实际上我完全是一个"精神奴隶"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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