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整过了20 年,我也害怕重提叫人心痛肠断的往事。但是20 年来一直没弄清楚的那些疑间,我总得为它们找到一两个解答。否则要是我在泉下遇见萧珊,我用什么话去安慰她?! 所以我一直在想,不断地想,我仿佛又给扔在油锅里用烈火煎熬,尽管痛苦难熬,但是在我身上不再有迷魂汤的作用了,虽然记忆力衰退,可我的脑子并不糊涂。我还记得290 年前回到机关参加"运动"。当时我还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,我们国家有一部1954 年的宪法,我的公民的权利应当受到宪法的保障,这宪法是全体代表投票通过的,其中也有我的一票。投票通过宪法之前,全国人民多次讨论它,多次修改它;宪法公布之后,又普遍地宣传它。说是"根本大法",可是到了它应当发生作月的时候,我们却又找不到它了,仿佛它根本就不存在,或者不中用,连几张大字报也比不上。20 年前我就是这样走进"牛棚"的,宪法已经失踪,人权早被践踏,我高举"红宝书"朗诵"最高指示",由人变兽,任人宰割。那些年我受尽侮辱,受够折磨,但我还是不能不责备自己为什么不用脑子思考?!作为知识分子,我的知识表现在什么地方?"四人帮"称我为"反动学术权威",我唯唯诺诺,早把"学术"抛在脑后了!
过去的事也只好让它过去,有人不想旧事重提,有人不能不旧事重提,我属于后者。因为记住过去的教训,我才不怕再次上当。只有承认每个公民的权利,才能理直气壮地保卫自己。没有人愿意在我们国家里再发生一次"文化大革命",那么让大家都牢牢记住那10 年中间出现的大小事情。最好的办法我看只有一个:创办"文革"博物馆。 4.评巴金“作家的楷模,人民的良心”——中国作协:“爱真理,忠实地生活,这是至上的生活态度。没有一点虚伪,没有一点宽恕,对自己忠实,对别人也忠实,你就可以做你自己的行为的裁判官。”——巴金读过《随想录》的人们都说巴金是当代中国活得最痛苦的老人,这个社会正在逐渐走向开放,人人都有权利追求事业成功,财富增长,名利双收,出国自由,生活享受以及心情的欢悦,只要能追求的似乎都是合理的,人人都轻松自如。但唯独巴金,还在一字一句地写他的忏悔录。他沉浸在噩梦的恐怖之中,把自己作为箭垛,一鞭一条血痕地解剖自己、指责自己,提醒人们不要忘记20年前的民族劫难。这种对世人的爱心与对自己的苛刻情绪近似宗教,可是在所谓“后现代型”的社会里,却变得多么的不合时宜。人们在仪式上保持了对老人的尊重,但他的警告却被视为一种杞人之优。—— 陈思和学术随笔集《黑水斋漫笔》:身处逆境时,对灵魂与人生进行一些思索和拷问,是可能的;有过恶行者,当遭受命运的惩罚时,对自己所为进行一些反省与诘问,也是自然的。而巴金先生,年届八旬,地位显赫,又是一个浩劫中的被迫害者,且身处一种全民族的控诉氛围中——在这氛围里,几乎人人都说自己是一个冤屈者受难者——他却出来拷问灵魂,反省自己,这不仅表现为思想和情感境界的超越,也体现了他对那场浩劫认知的深度。他的深刻认知和情感的超越,既属于个人,又属于整个中国的知识界。巴金老是期待自己“生命开花”,而《随想录》等,正是他在晚年盛开的生命之花。人到晚年,人到显赫,还有思想之花盛开,这是一个人的幸运,也是一个民族的幸运,因此,巴金先生,我们真的为他感到骄傲。——陈建功(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、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