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,他和老何成了我的入党介绍人。
监察室和局领导的矛盾越来越尖锐。两三年间,职工对局长违反财政纪律、侵占职工福利金及其腐败的生活作风多有不满并多次向监察室反映,我们也多次向局长提出意见,但他一直置若罔闻,不屑一顾。无奈,陈主任主持监察室开了个会,要求大家坚持与不良倾向作斗争。会上大家一致同意将局领导的问题向上级反映,遂由我执笔向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写了一个报告。省纪律检查委员会派工作组进驻两个月之后作出结论,并给予了当事人以党纪处分。第二年开始整风与反右,我预感到那位局长要翻案,要报复,果不出所料,我成了批判对象。我的主要罪状是“反对党的领导”。我不服,于是局长发动周围的人同我划清界限,深揭狠批,以至于有人为了自保或捞取政治资本不惜去捕风捉影、无中生有地编造材料。在几个月的批判过程中,只有一个人一言不发,他就是陈主任。在那种政治氛围和政治压力下,我相信能这样做的人很少很少,也很难很难,比身处会场中心,不肯低头、不断进行辩驳的被批判者的我还要艰难。会场主持人多次厉声敲打他,甚至于点了他的名,他仍一言不发。仅余的左眼目光平视,穿过狂热的会场,穿过冰冷的墙壁,望向原野,望向战壕中的战友;他是一尊雕像,一尊让许多人在它面前汗颜、低头的雕像。
我被送到海南岛农场劳动近两年之后,回到广州,在厅办大朗农场继续劳动。这时身残的陈主任正下放在大朗农场任党委书记兼场长。他见到我,不像有的领导那样关心地劝我认错,只平淡地说:“要注意身体。”我心领话中“留得青山在”的厚意。我从海南岛回来时,严重水肿,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帮助我、鼓励我。陈主任没有把从海南岛回来的这批待罪之人当成劳改犯,而是当作“人”甚或“同志”。一次收割试种的肉草,每人都挑着200斤左右的担子从水田里走上岸过磅,正好他路过,有人拦住他向他报丰收,报大伙担子的重量,他听后高兴地鼓励了几句又说:“以后不要再挑这么重的担,不要弄伤了。”那年春节前,副场长要我们下塘给厅里打鱼,塘大拉网小,几十个人在塘里泡了三四个小时才打上二三百斤鱼来。正值寒流袭来,上岸后个个冻得浑身发紫,觳觫不已。陈主任正在食堂了解过节的供应,看到如此的一群人就问是怎么一回事。副场长告诉他说:“是下塘给厅本部打鱼。”陈主任不满地说:“他们过几天吃鱼就不行吗?正是寒流到来的时候叫人下水,不好吧!”副场长辩解:“不是想给厅报个丰收嘛!”陈主任愤怒了:“这种喜报不报也罢!”接着他吩咐事务长,晚餐给每个下塘的人增加一砵饭(半斤米)、四两酒。农场结束后,陈主任留在大朗办商业干部学校,任校长。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们对这位独目断臂、宁折不弯的“当权派”一点办法没有。再后来陈主任又调了几个单位,但一直没有他荣升的消息。我想这属必然,像他这样耿直的人,是不会与谋权者合流的。
上世纪末我去看他,他说:“我一直相信,总有一天你会得到平反的;作你的入党介绍人,我从来没有后悔过。”前几年他去了,清贫一生,留下的只有一个真正共产党人的高贵品德。
我以他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为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