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走得很慢,一瘸一拐非常明显;他那灰白色的头发,稀稀拉拉、毫无生气；光秃的头顶上长着老人斑，还有跳蚤咬过的伤痕。我刚看见他时，第一个反应就是感到恶心，我想转过脸去不看他，可又做不到，这个在小巷里一直自言自语的驼背老人，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。
“捡破烂又有什么不好？他们都说干这行很糟糕，可我在垃圾堆里确实捡到好东西。起码我没有偷，没有沿街乞讨，这也是自食其力。为什么他们都用嘲笑的目光来看我？这世界真是太残酷了。唉，世道越变越坏了。当年我还得了一枚紫心勋章，唉，早已当出去了，也记不清在哪个当铺里。还是要想法弄回来，让他们看看。唉，何必这样瞧不起一个筋疲力尽的老头子。”听到这里，我吃了一惊。莫非他在说我？可是那老人根本就没看见我，他只顾一个劲儿地在垃圾筒里翻找。“唉，这么好的食物，怎么给扔了。”
我站在小巷口，本不想老盯着他，可又忍不住要看他。老人很有次序地从一个垃圾筒到另一个垃圾筒，挨个儿翻找。他的动作还挺利落，没有搞得叮当乱响。碰到可以吃的或者好用的，他都小心翼翼地装进他那漂亮的塑料袋里。
“哟，看看吧，怎么把这个也扔了？”说着他便拾起一个稍有凹陷的地球仪，用手转了转。“这城市我来过，对，是来过。捡垃圾的，哪个地方没去过。从纽约到加利福尼亚，每个州至少都去过一次，好多州我已去过两次了。纽约的好东西最多，这塑料袋就是在纽约捡的。”他深吸了一口气，轻声笑了起来。
“纽约有漂亮的小姐，是的，确实漂亮。还记得阿美莉娅吧？
记得，记得，她是十号大街的红人，人人都想得到她，我也很爱她，可惜，她死了，其他人也都死了，活着的只是我这个干瘪的老头儿了。”他说着背靠冰冷的砖墙坐下，当他低下头把前额放在双膝上时，我看到他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。老人开始哭起来，他那枯瘦的身体，随着每一声抽泣不停地振动着。
我突然有一种感觉，我应该过去安慰他一下，我应该过去扶住他的肩，让他把心中的苦楚向我倾诉。
然而，不知为什么，我没有走过去，也许是因为我不想在这样的时刻去打扰他。如果我去安慰他，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？我恨我自己只会傻愣愣地站在一旁，而没有过去帮助他。
“怕他吗？”我自责道，“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，难道还会伤害我？”我感到很羞愧，我转过脸来，背靠着墙壁站着。我还在听他哭泣，不知为什么，我就是不愿意离开他。过了一会儿，他不哭了，我悄悄地转过身去看见老人站起来，又继续捡他的破烂。
“一切都过去了，哭有什么用？天好像有些凉了，该到南方去了，到那儿过冬天。唉，我简直像一只鸟，对，太像一只鸟了，冬天到了就往事南飞。今年去佛罗里达，对，就到那里。我的紫心勋章就是在那里当的。”老人兴致勃勃地唠叨着。
突然，他停了下来。他看见了我，他挺起腰站起来，挥着拳头对我说：“有什么好看的？难道你就没见到过一个疲惫不堪的老头儿？我可不要小孩子这样相愣愣地盯着我。”他说着便向小巷深处走去。“我才不在乎呢。”他耸了耸肩膀说，但他的声音是颤抖的，我听得出老人可能又要哭了。
我跟着他走进小巷，“对不起。”我结结巴巴地说，“我不是瞧不起你，真的，实在对不起。”我连忙转过身，为的是不让老人看到我脸上的泪水，那是羞愧的泪水。但我不想走开，我得把事情向他解释明白。我俩静静地站着，两个孤独的人站在小巷里，谁也不敢看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