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人七足的五味瓶

2019-02-17

  陈翠茵

  我的昼间之花,落下它那被遗忘的花瓣。

  在黄昏中,这花成熟为一颗记忆的金果。

  ——泰戈尔《飞鸟集》

  当金色的余晖遍洒在操场上时,我便感受到它的浓烈了。夕阳在地平线上探出半张鲜活的面庞,却能将我的影子拽得长长的。我仿佛嗅到了光束的味道,有甜美的、辛酸的、苦涩的和辣得呛人的。

  【太阳手中的瓶子就如同潘多拉魔盒,但冒出来的异物中总算还有甜美的。】

  那是我们六人七足的比赛。在临赛,因为印镇邦的缘故,我们组心急如焚。我们在上周五就已经说好,让印装肚子痛,这样一来少了印这个吊车尾的,我们在比赛中必然是胜券在握。

  可惜的是,我们千方百计,最后竟还是欺瞒不过老师,我和蒋遥在心中可谓失望到了极点。因为我们五个人本来练得好好的,技巧与速度日臻娴熟、完美,几乎就如同一个人那般自然,可谁知印在临赛时突然横中插了一脚,这样一来便打乱了我们五个人平时训练时的默契与从容,要想保持原先的团结几乎是不可能了。我和蒋遥对这次的比赛产生了悲观的情绪,不再以第一名为目标,退而求次,仅求不要垫底便已心满意足。

  俗话说得真妙,生活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候。我们这个几乎一比赛就要摔跤的小组,到最后竟成功通过了比赛!虽然说成绩仅是中等,但好歹还是通过了嘛。我敢说,在扑向大垫子的那一刹那,我们的组员们一定笑得花枝乱颤,如同六朵菊花。

  【心酸时候的情绪波动时十分强烈的,它可以让你的心在瞬息之间皱巴巴地蜷缩成一团,酸酸的感觉无中生有,从喉咙深处冒出,一如汩汩的流水直抵心肺。】

  在那次体育课上,印和陈临阵脱逃,怎么也不肯过来练习六人七足,就连何也顿觉心灰意冷,再不训练。但令我们觉得诧异的是蒋,她仍然不愿放弃。虽然我确实为她的执著所感动,但是心里终究是一片不耐烦与厌倦。

  我和黄相视一眼,知道对方的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,便向蒋坦诚相告了。虽然我们说得比较委婉,但是蒋还是明白了我们的心中所想,半天不吭声。

  “那好喽,”一阵令人难以承受的沉默后,她说,“那我就向老师说,我们不参加比赛了。”话毕,她转身跑得飞快。我等了很久后一琢磨觉得不对劲,心里便明了三分,便向着她跑的方向狂奔,心中懊悔不已、心痛不已。

  对不起,蒋,我们所有的人,都让你失望了。

  【什么叫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?这种干着急的怨气,叫人不得不发泄,可是又确实发泄不得。心里堵得慌,一片苦涩。】

  还是操场。还是体育课。在那个时候,我真正感受到了另外一种耻辱的、愤愤不平的而又悲怆的情绪。想来,这便是苦涩与怨念的结合体吧。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公,而这种不公,正是别的小组所施舍的。

  在体育课上亲眼目睹了其余的小组训练得不及我们多,却跑得比我们还快的时候,我和蒋遥一相视,便看见了对方所隐藏的情绪。显然,我们两个都注意到了跑得最快的三个小组当中,性别几乎清一色的相同。想不到我们小组引以为豪的“生态平衡”,竟然是我们失败时所埋下的伏笔!

  看到比赛时第一名的小组的欢呼声与挑衅(起码我认为是挑衅),我再一次感受到生气却又不得不隐忍的尴尬,便恶狠狠地踩了甘俊峰的手——谁让他躺在地上的,不踩白不踩,活该。

  真是怨念得冒烟。

  【这个辛辣,不单指心灵,也意指肉体。】

  在体育课上六人七足的考验中,我们小组几乎全军覆没,简单地说就是挂彩了。摔伤的位置惊人的统一——都是膝盖。摔倒时,我感到右膝火燎火燎的痛,撩开裤腿看了看,摔得不重,但似乎也不轻,沁出了血珠子,疑似瘀伤。我再低头,发现在我的膝下,有一道我可以打赌是某人摔倒时向前滑了一下子,于是衣物便在操场上摩擦而留下的长长的痕迹。不知道是我的还是蒋,但我更倾向于相信后者。我当时看那痕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没有光圈的天使。

  我想不到的是,这居然不是我们最后一次摔跤。在又一次考验中,我们组又一次十分光荣的牺牲了。现场相当惨烈,我捂着旧伤未好新伤又来的右膝盖哀嚎,在摔倒的那一瞬间我有种连小腿都麻掉的错觉(嗯,希望是错觉)。晚上在家中查看伤口,惊异地发现瘀处的颜色青中带紫,紫上带红,色彩艳丽欲滴、浓度恰当。患处火辣辣的。

  这便是我们的避雷针小组,被完全浸入了五味瓶里面,甜、酸、苦、辣,一应俱全。但在最终,我们还是被顺从地调和成了同一种味道,那是我们独有的、宝贵的财富。一如阳光,有着七种色彩,最后又成了白金色,一如我们。

  不是吗?我们其实都一样。我们都是可爱的、可恨的、倔强的、单纯的孩子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