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护士的故事”全国征文:爱需要延伸

  “护士大姐,我来看看我家儿子”,办公室里骤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,我迅速抬起头,面前站着一对衣着简朴陈旧的老人,干瘦的脸上堆满谦恭的笑,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神态望着我,老太太粗糙的手里还紧紧的拽着几个个儿不大的苹果。“我儿子袁春的疯病好些了吗”?老太太小心翼翼但却急切的问道,这时,正好有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老太太的身上,我看见她的眼神里有一丝卑微,卑微的眼神里又夹杂着热烈的希翼。我知道他的卑微来源于她的疯儿子,来源于儿子对家庭、亲友和社会的危害与拖累,来源于周围人们异样的眼光和议论。我也知道她的希翼是什么,但我最怕见的就是她眼神里的卑微和希望破灭时的黯然。这样的目光,这样的母亲,这样的场面,自从XX年的那个冬天就开始在我的生活中不断的出现……。

  那年冬天,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调入精神科,我怯生生的望着精神科的大门,同其他不了解精神科的人一样,我对它也充满神秘感和害怕感。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这项工作,我的不安甚至比我第一天上班还更猛烈。一同来的黄科长看出了我眼里的惧意,安慰我说:“先试试吧,有困难就说”交班完毕,人人都叫“大哥”的护士长对我说:“你先同其他的护士四处看看”,于是我就跟着黎大姐进入病房进行晨间护理。“哐铛”一声铁门响,这门里门外一下就隔成了两个世界。哇,面前全部是精神病人,电视里精神病人那种张牙舞爪,作势欲噬人的样子立即浮现在我脑海里。“他们会不会打我?”我脑子里迅速里打了一个问号,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,只听黎大姐熟练的叫着病人的名字,吩咐他们把自己的生活用具整理好,又不时地替这个整理整理棉被,替那个收拾收拾床头柜。我心里嘀咕;这护理病人,可怎么叫病人自己干活?几天下来我才明白,精神病人不同于其他病人,教会他们生活自理是非常非常重要的,这对于病人自己,对于家属来说,都是非常重要的,因为医院只是一个暂时的治疗场所,而最终他们还得回归社会。

  看见黎姐这么自然,我也大着胆子看了看周围的病人,只见他们有的在聊天,有的在随意走动,还有人在望着我笑呢,咦!没有电视里的那么吓人呀。我提着的心,稍稍的放松了一下。“一、二、三、四、四缕阳光”,突然我听见一个小姑娘的声音“哈哈,我要回家啦”,我转头,一个小姑娘正数着指缝里的阳光,阳光是从窗外流泻进来的,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姑娘,大家私下里亲切的叫她”小和尚”。‘小和尚’是个孤儿,病发了在外流浪打人,被派出所送到医院,刚入院时想撞门,眼前这位黎大姐阻拦她时被她抓伤了脸,还摔碎了眼镜,到现在黎姐脸上还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疤,眼镜也得自己掏钱买,我替大姐叫屈,可大姐只淡淡的说道“这是我们的工作,她们没有自知力,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”。而今,“小和尚”早已出院转入门诊治疗,早已成为一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。两年前,她还带着她的男友,带着糖果来看望她的病友和医生护士。。。。。

  接下来的两天,病房都较安静,所有病人都乖乖的接受治疗,我那紧张的心终于不再那么害怕。可随着张兰的入院,病房一下子就热闹起来,张兰毕业于某民族学院,花样年华,入院后她就呆呆地坐在病床边,两眼一眨不眨也不知盯在何处,更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,问她话也不回答,叫她吃药也不理睬,就如雕塑似的,好像身边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护士。无论我们怎么样劝哄,说破三寸不烂之舌,她就是不张嘴,末了没办法,护士田田说“张兰,那我们就只有强行喂了哦”,这句话还灵,她突然很爽快的伸出手接过了水杯,又摊开了另一只手掌,我把药小心的放在她手心里,她很快的把药丢进嘴里,又喝了一口水,见此情景我们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,突然,她“扑哧”一下,一口水对着我们的脸直喷了过来,又顺手把水杯的水泼向我们,“哇,你怎么这样?”我傻了眼,抹着脸上的水,正想发作,护士田赶快拉了我一下说道:“这是病情所致,她没有自知力,没必要跟她计较”,喂药宣告失败,只有暂时借助针剂。可到吃饭时她又来劲了,我和同事们端着饭菜来到她的面前,她迅速的瞟了我们一眼,视线依然回到远处,我们又象吃药时一样劝她吃饭,两人拉住她的双手,一人把饭菜轻轻的送到她嘴边,小小心心的哄哄着她,我想,喂自己的孩子也不过如此罢。可这大姑娘就是不领情。这饭,一两顿不吃还可以,但总不能老不进食,没办法只好进行鼻饲,七八个人围着她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出了一身大汗,才给她安上胃管,注食注药。

  这样过了两天,她突然来了精神,又唱又跳,把自己剥的一丝不挂,我大惊,这是病房,怎么这样没有廉耻心?我偷眼看看我的同事,她们一点奇怪的表情也没有,一人赶快拿来干净的被单,几个人同时一拥上前,把被单很麻利的裹在她身上后,这才七手八脚的给她穿上衣服,有如给调皮捣蛋的小孩穿衣。“羞也不羞”我轻轻咕哝着,一护士闻声转过头对我说“唉,这没什么可笑的,这是病情还没控制的缘故,她自知力缺乏,等她病好了,如果知道这种情况,说不定难为死了,我们只有多点有同情心,别看这吃饭穿衣的小事,在我们精神科却常常发生”。

  接下来又收了一位乞丐流浪汉,这家伙也不知哪来的本事,弄了十来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穿在身上,长长的头发蓬乱无比,上面长满了蚤子,一张脸黑得油光可鉴,只能看见两只眼睛在转动,浑身上下奇臭无比,隔着厚厚的口罩都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,这哪敢送入病房!护士姚不声不响找来剪刀,‘咔嚓咔嚓’把他的乱发修理得整整齐齐,又挑来几大桶热水,大冷天,几个人同时把自己搞得全身湿透,才伺候着这个家伙洗了一个澡,换了衣服,这下他全身上下通泰了,可心里却不乐意了,出院时他居然指着老姚大骂:‘你龟儿子多事,剪掉了我的头发,换了我的包装,却砸了我的饭碗,害我混不到饭吃’。老姚只是嘻嘻的笑,说:‘这是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’…

  终于轮到我值第一个班了,之前,科里一元老就悄悄的告诉我说:‘在精神科上班,夜班很危险,责任心很大,你查房时得小心翼翼的走到病床边,观察病人的呼吸,怕就怕病人突然伤人,自杀等等。听得我心里毛骨悚然。可怕归怕,但班还得值。中班还好,病房安静,我渐渐的有了几分胆量。上夜班时,因一患者该睡觉时到处乱窜,被约束在病床上,接班时她还在呼呼大睡,可大约深夜三点,她突然k起歌来,这么晚了,你还不得把整个病房的病人吵醒,那还得了。我气势汹汹的来到她的病床前,她的保护带一只已被她解掉床沿的那头,另一只还松松的系在床沿上,她正挥舞着双手在床上蹦得欢,我赶上前,出其不意的逮住保护带,顺势用力一下把她拉倒在床上,又三下五除二系好,她正沉浸在她歌的海洋里,根本没意识到我在干什么,我系好保护带,正得意的望着她笑,心里说:这下看你怎么蹦,她却‘腾’的一下坐起身,一双血红的眸子死命的盯着我[在外几天没睡觉],不好,她要行凶。我脑袋“嗡”的一下,忘了她是保护在床上,转身飞也似的逃出病房,只恨爹妈少给了两条腿,活到现在,我大概也没有过这样的速度和身手…..

  可在我的护士生涯中,这还不算凶险的。记得有一次送一个刚入院的女病人进病房,她突然转身拽住我的头发,狠命的向后拉扯,我赶快扯住我的头发和她对抗,我不敢放手,我想我一松手就会落入她手里,她准得掐死我,我清晰的听见我的头发‘嚓嚓’的声音,所幸同事们全部赶来,那病人发病时力气大得惊人,她放开我,又转身一脚蹬在我胸口上,一声沉闷的声响后,她又一脚踹在另一同事的腿上。。。。,后来同事们问我俩伤着没有,我俩苦笑着说:“还好,我们的身子还算硬朗,没什么大问题,可以继续战斗’,可看看周围的医生护士又有几人没受过这样那样的小伤。。。,

  终于熬过了这漫漫长夜,当第一抹曙光到来时,我知道我顺利的值完了我第一个夜班,我转悠着来到男病房门口,只听一病人大叫:“肥鸡母”,我一惊,这大清早的,哪来的肥鸡母,左看右看,只见一病人从铁门外拾起一烟头,喜滋滋的拈在手里端详着。哦,原来是这样,四川人有句俗话“一个烟屁股当个肥鸡母”,那是形容嗜烟的人,我不禁菀尔一笑,昨夜的疲惫似乎一下消失了。这时,那个姓黄自称“皇帝”的老儿,走过来“啪”地对我行了一个军礼说道:“我封你做空军医院的总护士长。”又硬塞给我一个大苹果:“值班辛苦了,先填填肚子。”这一刹那,我心里有一丝感动一丝辛酸,这可恨可怜有时又可爱的一群人呐,多么希望他们的病快快痊愈,永不再发。

  常常有人这样问我们:你们累不累、怕不怕,我们在家护理一个病人都很累,你们却要护理这么多的病人。我们总是笑着回答:累什么,有什么可怕的,他们也都是人….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,我们也累,我们也怕。

  日子久了,刚来精神科的怯意和莽撞也渐渐消失了。这是个不太受人和社会关注的角落。这里住着弱势的但却又是一群‘强悍‘的人。而且有逐年上升的趋势。病了时他们的社会危害也不可低估,但许多人都看不起他们,鄙视他们,同时也害怕他们,而医院也只能是他们暂时的家,每天,我们都小心的守护着他们,看着他们哭、他们笑,看着他们来来往往,进进出出…..可我们明白,最终,他们得回到社会,回到那茫茫人海中去生活。。。。。,那时的他们,又有多少人来守护。。。。。

  “护士大姐,我们出院了。”我遥远的思绪一下被刚才的老太太拉了回来,老太太的眼睛里满是感激,40多岁的儿子眼睛里满是希望。我仔细的嘱咐他们,再三的交代他必须认真服药,我笑着说:这辈子,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看见你。我知道这是我们医护人员对所有患者和家属最真诚的祝愿。

  二老一左一右的牵着他们的老儿子走了,就像牵着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孩。望着他们渐去渐远的背影,我想老人老了,可他儿子这一辈子的路还有多远,还有多长,这爱就还得有多远多长。。。。

  爱,需要延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