莎士比亚诗选-维纳斯与阿都尼
你曾见过小鸟落了网罗,无法能逃脱?
阿都尼在她怀里,就像小鸟落了网罗。
他懊恼,半因羞涩,半因不敢强挣硬夺。
他的两眼越含嗔,他的美貌越增颜色。
本来就满了槽的河水,再加上大雨滂沱,
势必溢出河槽,往两岸氾滥,把四处淹没。
她一直地苦诉衷怀,迷人地苦诉衷怀,
因为她要对迷人的两耳,把心事表白。
但是他却老闹脾气,老皱头,老不耐,
有时羞得脸通红,又有时气得脸灰白。
脸红时她最爱,脸白时她就爱上更加爱,
那比起她所最爱的来,更叫她笑逐颜开。
不管他羞答答,怒冲冲,她看着都动情。
她指着她那永远纤柔、白嫩的手作证,
说她决不离开他那柔软温暖的酥胸,
除非他被她的眼泪所驯服,言听计从;
因为她早就已经泪如雨倾,满脸上纵横。
甜甜一吻,就能把本来没有完的债还清。
他听她作了这样誓词,便把下颏仰起。
但他正要把她所求的东西勉强赐给,
却像鸊鹈在水里那样,稍一探头窥伺,
看见有人了望,就又一下钻回了水底。
因此她虽把双唇噘起,准备他对她还礼,
他却把嘴转到另一边,同时把眼睛一闭。
夏日炎炎中路上的人,即便渴得要晕,
也从来没有像她那样,急于一润渴吻。
她只闻香却难到口,这心痒叫人怎忍。
她泪水如浴似淋,却救不得心火如焚。
“哎呀,”她喊道,“你这孩子心如铁石真好狠,
我不过只求你一吻,又何必这样苦悭吝。
“我也曾有一度被追求得忙,像你这样。
追我的非别个,是战神,威凛冽,貌昂藏。
他在战场上,从未低过头,出名的强项。
他到处战无不胜,从来就没打过败仗。
然而他却是我的俘虏,甘心作我的厮养。
他向我求过现在你能不求而获的欢畅。
“他那伤痕斑斑的盾,百战犹完的甲,
还有长矛,都曾在我的祭坛上闲挂,
他为我,学会了蹁跹舞步,诸般戏耍,
他为我,学会了打情骂俏,斗口磨牙,
耳里厌闻战鼓喧闹,眼里厌看旌旗飘飒;
在我的绣榻上安营,在我的玉臂间厮杀。
“这样,以威势服人的还得服我的威势。
一根红玫瑰链子,就拴得他匍匐在地。
多么硬的钢铁,在他手里都成了烂泥。
然而我对他鄙夷,他却只有奴颜婢膝。
你现在能使制伏了战神的我低声下气,
请不必骄傲夸耀,回答我的爱才是正理。
“你只把你的香唇触到我的嘴唇上,
(我的嘴唇也很红,虽然没有你的香),
那这个吻的甜蜜,咱们就能同受共享。
抬起头来!地上有什么吸引你的眼光?
往我瞳人里望,那儿有你的倩影深深藏。
眼和眼既然成对,唇和唇为何不能成双?
“你接吻不惯?那你就闭上眼,不要看。
我也闭上眼。这样,白天就仿佛夜晚。
只要有一女一男,‘爱’就能取乐追欢。
你要放胆,咱们尽管畅玩,没人看见。
咱们身下这紫络的二月蓝,决不会多言,
它们也不懂得,咱们为什么要如此这般。
“你迷人的嘴上黄毛嫩,说你还是童孩。
但你却早就有秀色可餐,有英华堪采。
行乐须及时,莫疑猜,机会错过不复来。
丽质应该传代,及身而止,只暴殄美材。
好花盛开,就该尽先摘,慎莫待美景难再,
否则一瞬间,它就要雕零萎谢,落在尘埃。
“我若头秃脸麻,形容老丑,鸡皮鹤发;
我若性情粗暴,行动乖戾,举止欠雅;
患风湿,长癣疥,枯瘦干瘪,嗓音粗哑;
千人厌,万人弃,先天不育,两眼昏花:
那你退缩原也不差;因我和你本难配搭。
但这既都不在话下,到底什么叫你惊怕?
“你在我额上,决不会找出来半条皱纹。
我的眼水汪汪碧波欲流,转盼多风韵。
我的美丽像春日,年年不老,岁岁更新。
我的肌肤丰润,连骨髓里都春情欲焚。
我这腻滑的手,你若肯握一握表示亲近,
它就要在你手里,如酥欲融,化去不复存。
“我也会闲谈答话,作悦耳的解语花;
我也会学精灵,在绿莎上细步轻踏;
我也会学水中仙子,飘飘披着长发,
用平沙作舞茵,却不见有脚踪留下。
爱之为物,本是火的精华,空灵、倏忽、飘洒,
并非重浊而下沉,却是轻清上浮而欲化。